甲壳虫兴奋地挥舞着纤细的触角,显然对于主人的决定很是赞同。 楼弃缓缓勾起绯红唇角,抬起眼眸,直视舒窈离开的方向。 留....下....来。 轻声呢喃的三个字,光是听着就令人头皮发麻。 吊脚楼分为三层,舒窈住的是第二层。 走下木楼,堂屋中心摆放着一张用来吃饭的红木桌,擦拭得很干净,椅子上缠挂着两条奇怪的红布,应该是阿伊苗族的风俗。 墙壁上挂着一张画像,画像上是蚩尤,画得十分精美,栩栩如生,不知道用了什么储存方式,保存得非常完善,山内多雨,画像边缘却连一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。 传闻蚩尤是苗族的先祖,人人供奉,将其视为神祗。 没有楼弃带路,舒窈不敢乱走,生怕触碰到他们的禁忌。 走出吊脚楼,山内清新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,肺部大张尽情吸纳着大山里的空气。 沁人心脾,燥郁疲惫的情绪一扫而空。 踩上湿润的泥土,舒窈深深吐出一口气,放眼看去。 无数个古老的吊脚楼依山而建,傍水而居。 聚族而居形成山寨,层层叠叠,错落有致,与周围的竹林、梯田、云雾融为一体。 三层木结构,底层架空,用坚硬的木柱或石墩支撑,高高吊起,耐腐防虫。 整个建筑不用一钉一铆,以榫卯结构巧妙连接,坚固耐用,历经百年风雨依然屹立。 从外在来看,阿伊苗族与舒窈看过的其他苗寨没有太大差别,但是细看之下,就能发现很多不对劲。 有的木屋上镶嵌着古怪又神圣的图案,看形状和蚩尤无异,眼睛点上朱砂。 定睛看去,图案好似活了一般,直直地盯着外来人,摄魂夺魄。 当真是一个神秘又诡异的地方。 “怎么了?” 楼弃干净悦耳的嗓音在耳侧响起,舒窈这才回神,发现自己在原地愣了好几秒。 她努力压下心底怪异危险的感觉,勉强扯唇一笑。 “没事。” “我带你到处走走吧,放心,苗人都很和善,你不用害怕。” 楼弃这话算是给舒窈扎了一剂安心药,她深吸一口气,壮着胆子跟在他身后走下石阶。 走了一段路舒窈才发现,楼弃的吊脚楼在山顶的位置,地势偏僻。 但寨子里的吊脚楼又挨临得很紧,没有楼弃这种情况。 心下觉得奇怪,也就直接问出了口。 “楼弃,为什么你的家离寨子这么远啊?” 缠心虫也跟了出来,趴在楼弃发间的银饰上,舔舐着自己的触角。 楼弃闻言,眸子里几不可见地划过一抹黯淡。 紧接着,扯出一抹苦笑轻声道:“没什么。” 欲言又止,眉眼里裹含着隐忍和委屈,光是看着就使人心中发紧。 舒窈心里涌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,安慰的话挤到唇齿间,硬生生咽了下去。 她努力斟酌措辞,犹豫几秒后才小心开口。 “你是....被排挤了吗?” 生得漂亮,太过单纯,确实会有这样的烦恼。 楼弃掀起薄冷的眼皮,幽绿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,喉间发涩。 “用你们的话,这种行为叫做排挤吗?” 他晦暗地垂下眼,停下脚步,绯色薄唇一张一合。 “我的阿爸阿妈去世得早,只给我留下那间屋子,因为养了缠心,它身上有毒,族人都把我视为另类,从不和我说话。” “只有缠心陪着我,看到你的时候,我还以为终于能有人陪我一直说话了。” 楼弃第一次和舒窈说这么多话,将自己可怜的身世尽数说出。 平日里没有人和他接触,所以遇到一个愿意搭理他的人,一点防备心都没有,全坦白了。 戳人伤疤终究是个比较过分的事。 舒窈忙道:“对不起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 楼弃整理好复杂的情绪,抬眼笑道:“你能听我说这么多我已经很开心了。” 舒窈听着他的话,没忍住跟着笑起来,只是那笑里多少藏着点心疼。 她几乎能够想象到楼弃在寨子里的生活,无人理会,人人厌弃。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只有虫子陪伴着他。 如果是这样,那他说出那些要她留下来的话,也就能够理解了。 靠近寨子,舒窈看到了恢弘大气的木制寨门。 巍巍苗寨,其门峥嵘。 木头雕刻出一座气势恢宏、威镇一方的图腾式建筑,如静卧的远古巨兽,守护着身后世代生息的避世苗寨。 寨门顶部镶嵌着象征吉祥与力量的蚩尤浮雕,线条古朴奔放,色彩浓烈庄重。 鲜红的绸缎在空中飘扬,五彩的鸡毛信猎猎作响,铃声清脆悦耳。 又是红绸.... 舒窈暗暗记下这个特点。 跟着楼弃走进寨门,舒窈心里不由得升起一抹敬畏之情,连呼吸都尽量放轻下来。 依稀能看到许多苗人身着粗布衣衫,在田里干农活,采茶耕种。 头上围着厚实的布巾,将头发全部包裹起来。 见到闯进寨子的两个人,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,直挺挺看过来。 一个两个。 一群两群。 短短几秒,整个阿伊苗寨的人,几乎都抬眼盯着舒窈,视线阴冷可怕,仿佛看到了陌生又可怕的东西。 舒窈脊背生寒,瞬间头皮发麻。 怎么感觉苗人看她的眼神,有些奇怪。 楼弃脚下一动,挺阔身形偏移,挡住所有视线。 “你别害怕,他们看的是我。” 果然,随着楼弃的话落下,那股暗含威胁厌恶的感觉消失不见。 舒窈紧张得要命,踏进寨门的瞬间,她甚至有种自己要被这群苗人活生生打死的错觉。 仍有些后怕,心脏剧烈地跳动,恨不得跳出胸腔。 这时,一个拄着骨杖的老人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。 身后跟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苗族男子,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。 老人头顶缠着蓝色布帕,穿着一件青布对襟衣,裤脚扎紧,腰间系着深色的布带。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沟壑般的皱纹,沉淀出如山石般沉稳的气质,一双眼睛深邃明亮,洞察人心。 舒窈注意到他的手,粗糙得像老树皮,指关节粗大,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。 最主要的是,他拄的骨杖给舒窈一种熟悉的感觉。 搀扶着老人的是一个长相漂亮的苗女,眉眼间与老人有着几分相似,应当是他的孙女。 “巴代雄....”(祭司大人) 老人音调低沉,透着股不悦的气息。 他说的是十分纯正的苗语,舒窈完全听不懂,一头雾水。 只见楼弃微微颔首,紧接着乖乖跟着族长走到另一侧谈话去了。 所以巴代雄是楼弃的苗族名字? 未等舒窈捋清楚,就见那名苗女正眯着眼睛,不善地打量着她。 “你就是巴代雄带回来的汉族人?” 口音虽然很别扭,但是听得出来,说的是汉话。 舒窈仿佛感知不到苗女身上的敌意,惊喜地瞪大眼睛。 “你会说汉语?” 苗女骄傲地抱臂,抬颚冷哼。 “阿公(爷爷)经常带我去山下玩,会汉语不是很正常?” 经常去山下玩.... 看来阿伊苗族也不是完全封闭,有身份的人还是能出寨子的。 但是舒窈可不认为苗女口中的玩是单纯的玩,绝对有事。 等等! 脑子里灵光一闪,舒窈突然反应过来。 她想起来了。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族长的骨杖眼熟。 上面的图案和拐卖的村长一模一样,不同的是,族长的骨杖明显精致些,显得另一个有种依葫芦画瓢的滑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