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洲山人带着两个弟子模样的青年在正堂主位落座,将手中捧着的三卷小说放到手边的书桌上,对众人点点头: “诸位客气了,老夫虽来自龟山学社南直隶主脉,如今却无官无爵,只是闲人一个,都坐吧。” 待众人重新落座,他扫视了一圈几十个模糊的人影,目光没有在门口处的高仁这个小角色身上有任何停留,然后不疾不徐道: “今日召集各位来此,便是通知各位,宝图破译的第一阶段准备工作已然完成。 在沿海秘密抓捕有一技之长的中三品职官二十余人,下三品职官上百人。 破译即将开始,各家都尽快把商定好的人手送过来。 老夫不懂海图也不懂造船技艺,但三个臭裨将胜过诸葛亮,就算不能完全破解郑和海图,集思广益之下也必有收获。” 在场众人纷纷兴奋应诺: “是。劳烦先生费心!” 刘大夏家族碍于“敬惜字纸”的禁忌行规,将这海图小心私藏几十年,一直到熬不住了才慢慢向其他同党公开。 他们对这份至宝谁不眼热?人手早就准备好了,恨不得马上就开始。 这时,王本固提醒道: “山人,去岁我们龟山学社闽州治分支的多位上三品【在世鬼神】,配合紧急抽调来的两位按察司上三品【神捕】一起围攻靖海王。 纵使准备充分,还有大批庙军鬼卒以兵道密卷列阵配合,成功格杀王锃,还是有两位在世鬼神战死,剩下的那几位大人到现在都没有养好伤。 这段时间正是闽州治最虚弱的时候,您一定要多备庙军鬼卒加强防备。” 凤洲山人面带自矜之色,伸手拍了拍桌上的三卷小说《忠义水浒传》: “别看老夫只是五品【儒士】兼四品【小说家】,但手握此四大奇书之一,再将所有宝图和人手都装进这书中世界破解。 若外人没有克制手段,纵使上三品进了‘忠义水浒’也讨不到好处! 王御史放心,此书成书两百年,书中世界早已完备几与人间无异。 说句不好听的,就连浸淫其中多年的老夫都只能干涉一分,引导三分,绝不能对抗书中红尘滚滚的人心天命。” 他手中这三卷小说正是施耐庵著,罗贯中编的十卷一百回本原稿。 成书之时作者施耐庵便已经去世,没有享受到多少好处。 后弟子罗贯中帮其校正、刊印不久,十卷原稿便散佚开来,分别落到了不同小说家和文人儒士的手中。 后来随着梁山好汉的故事风靡大昭,人心愿力渐渐依托小说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书中世界《忠义水浒传》,这些原稿也变成了无价之宝。 凤洲山人手中持有的便是最核心的前三卷。 只是他没对王本固说的是,他假托“兰陵笑笑生”的笔名,将其中一段情节重构、扩写,也著成了一本小说,就藏在这忠义水浒的书中世界里。 不仅要破译海图,还要借此四大奇书和众人智慧,助他成道! 这大概算是最早的小说同人之一,背靠原著的大树自然更容易乘凉。 王本固也不觉得如此机密之事会泄露出去,参与的众多家族早就以符应镇物“金人三缄其口”守密,可保万无一失。 只是又提起另外一事: “山人,预定的名单上还差了一个关键人物。” 凤洲山人看了一眼身边像犯错一样低下头的两个弟子,浑不在意摆摆手: “老夫知道此事,是小徒做事不周密,错将五虎门造船厂的三少爷六品【朝奉郎】郑钱,当成了大少爷五品【将作大匠】郑锦。 也不是什么大事。 闽州治下多人失踪虽闹出了一些风雨,然我等行事周密,未留丝毫破绽,外人纵有百般揣测也绝猜不到其中内情。 明后日老夫让弟子持我宝物再走一趟五虎门造船厂便是。” 定下计划,又查漏补缺后,众人跟着王本固再对凤洲山人深深一拜: “此间大事便尽数托付给先生了。” 后者还礼,脸上浮现恨意: “吾父去岁被严老贼诬陷冤杀,我王凤洲与严党不共戴天。 此事一切顺利还好,若是有人敢坏我龟山学社大事,这书中世界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!” 大袖一挥,正堂里除了凤洲山人和他的两个弟子,那些模糊人影顿时尽皆消散一空。 高仁的热切目光也只能暂时止息。 时间倏忽过去三日。 闽州治州城,王澄孤身走出五虎门造船厂沿着长街踽踽独行,脸色沉凝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 秀才“王富贵”在这里的濂江书院求学多年,王澄有其记忆,对榕城自然并不陌生。 也跟同窗来这五虎门游览过几次。 五虎门是位于闽江入海口的天然水道。 因江口五块形如猛虎的基岩礁石形成“五虎守门”之势而得名,建在这里的五虎门造船厂也是历史悠久。 太宗年间,五虎门船厂便专门为郑和下西洋批量建造宝船,乃至天工宝船。 太宗元年:受命造海船37艘;太宗二年:追加5艘;太宗五年:改造海运船249艘; 太宗六年:造宝船48艘;太宗十七年:再造41艘。 直到现在五虎门船厂也要年产数十艘五百料以上战座船,供应各沿海卫所,堪称整个东南海防的核心支撑。 在七次航行中,三宝太监郑和平领船队从南直隶出发,在太仓的刘家港集结。 至此地闽州治州城长乐五虎门太平港驻泊,造好的船只加入其中,然后伺风开洋,最终远航沧溟大洋和香料群岛。 王澄沿着海边漫步,远眺茫茫大海: “师父说财神沈家的那位先祖当年下海,跟我采水王家的祖先王邦彦一样也是宝船舟师的一员,最终一起消失在了沧溟大洋深处。 这么多年以来,由宝船后裔组成的山海会一直滞留在外,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解开当年宝船舟师失踪的秘密。 所有人都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。 想要追逐宝船舟师的下落,就绝对绕不开五虎门,还有那一批郑和宝图。 这次我稍微冒点风险也值得。” 路上遇到的路人见到他,远远就停下问好: “郑大少,台候万福?” 王澄也笑着回礼: “安好,托福了。” 时间已然过去三天,其他两方都没有任何异常发现,更没有找到任何大量外人集结的痕迹。 王澄想了想,决定按照他对清流下一步动作的预判主动出击引蛇出洞。 以【龙衣蟒袍】偷偷变成了三师兄那位大哥郑锦的样子,又从造船厂的老师傅那里买走了大量造船知识和人际关系。 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,连郑家自己人都分辨不出来,然后就偷偷取代了郑锦的工作。 “反正没有生命危险,我又有数件至宝傍身,自问对保命之道还是有几分心得,去做个内应危险还在可控范围之内。” 等王澄走出造船厂,发现今日恰巧是庙会。 三眼王天君、法主公、玄坛爷、后浦奶、林大王、五显公、孩儿弟大小鬼神的庙宇香火鼎盛,游人往来不绝。 海禁之下这里不是直接的出海港口,却控制着大半的上游产业和货品供应,赚得比海商还要多。 要是没有繁荣的商贸,八山一水一分田的闽州治中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盛况。 王澄本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也不避人,抬脚就走了进去。 “咦?那是.” 刚刚走了两条街,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。 尽管面容陌生,但身材体态却让他充满了熟悉感,下意识便追了上去。 转过街角时忍不住呼吸一滞。 却见在这里长着一棵起码数百年的洁白流苏花,又叫四月雪,枝头堆雪,花势极盛。 远远望去,满树繁花,恰似白雪皑皑覆盖枝头,又似天边云朵飘落人间,微风拂过,花瓣纷纷扬扬飘落,宛如雪花飞舞。 而那个一身白裙的身影,就撑着一柄油纸伞背对王澄伫立在树下,美的惊心动魄。 不用看正脸,奇货可居也已经洞知了对方的身份。 她不是龙女姐姐的转世身【采珠女】阿绡又是何人? 只是阿绡没有奇货可居,并没有认出同样改头换面的王澄。 两人站在花树下,王澄下意识就想起一句诗:“他朝若是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” 旋即就摇头失笑。 头白的只能是自己,就算再过一百年、两百年,龙女姐姐恐怕还是跟现在一样的青春美少女。 随即又有些好奇,她怎么会突然派出人身来到了州城? 王澄正要上前相认,抬脚之时面前的空气中像是有一页无形的书页掀开,让他一脚便踏进了书页深处。 同时,脚下传来失重感,大脑一阵昏沉。 迷迷蒙蒙之间,还不等王澄重新睁开眼睛,耳边突然听到一个风骚入骨的柔媚女声: “大郎,该吃药了。”